塑膠翅膀

我在英國,五年又八十三天。

記得初到Preston的時候,一有空總是走路,搭公車,坐火車,不怕麻煩地往各個不同的地方移動,然後在午夜時分,飄著雪的火車站前,心想如果我有台自己的車子就好了。記得在念中學的時候,曾和老媽抱怨過,好像很久沒有出國了,然後心想,如果能常常坐飛機出國就好了。

許錯願望的後果是不堪設想的。

如今,已經忘了累積的飛行哩數,夠我坐多少次頭等艙了。我卻對車子開過的公里數過敏,期待明天就能下一場大雪,覆蓋那一片凹凸不平的紅色,如同開始的那一個清晨。我總是朝著她的背影奔跑著,趕著在艙門關閉之前,扺達她所在的城巿。然後我們相遇,我們擁抱,然後我們擁抱,我們分離。那時間短得,在回程的班機上,能聽到的,仍是相同的那幾張唱片。

而一切都仿佛已經是潛意識里,自然而然就會了的事情。

今天的考題很有趣,總是有些病人裝病,或實驗室人員搞砸了的選項,我是一個相信人性本惡的人,我總是亳不猶疑地就圈選那個答案。可是紙上談兵如此,在生命如同子彈般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時,我卻害怕異常,當警報聲大作,我匆匆忙忙地趕到病床旁,透過聽診器仔細聆聽,可是往往,我都聽不見呼吸聲,我只聽得到死亡。

看著灰色的雲,我想念妳在我懷裡的呼吸,那提醒我自己,我曾經活過,而這,當然不是距離的錯。

真的很想和喜歡的人住在同一座城巿裡,或像足球員一般在她面前做出誇張的慶祝動作,可惜我自以為硬了的翅膀,原來是塑膠做的,而我最近的一個好消息,也是因為她得了文學獎的首獎。力量越大,責任越大,可是一棵自小隨波逐流的浮萍,又怎麼有自信,去為了天上明亮的星,建築一座城堡。

而我已經很久,沒有為了妳寫些什麼。

因為我不敢說我懂。

然後我才驚覺,不知不覺中,我在妳的文字裡,其實已經從你變成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