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之雪

那年冬天全英國都下起了大雪,雪大得封住了路,人人都呆在家裡能不出門就不出門,醫院的急診室卻塞爆了因好玩興奮而在雪上摔斷手摔斷腳的孩子,急診的人手不足,大咖連忙打電話給骨科請他們派幾位醫生下來幫忙,卻又有幾位急診醫生打電話來說,他們沒法來上班了,因為大路被雪給封住了。

妳今天不去醫院實習嗎?你問她。她說今天是華人農曆新年大年初一啊,她早和學校請了假,大學有明文規定,傳統文化習俗節日可以請假。你覺得奇怪,怎麼你念了大學五年都不知道有這回事,你懷疑是不是因為你在這個國度裡,總是很少說起自己的事。

看著窗外下的大雪,你把屋子裡的暖氣開到最強,還是覺得很冷,下定決心今天就留在家裡不去上課了。你鑽進被子裡,抱著她取暖。

你記得第一次遇見她是在醫學系迎新生破冰活動的時候,你第一眼看到她只覺得她長得很漂亮,但看起來總是有點冷漠有點令人難以親近。你以為她與你一樣來自於那個熱帶的國度,你鼓起勇氣走過去和她說話,妳買了回家過年的機票嗎,你說,她說她買了,你說你很怕冷,想念家鄉的太陽,一家人在吃著團圓飯時邊流著汗邊吃火鍋的情景。她說怎麼會,回家過年明明也還是會一樣冷啊,只是不會下雪。

你才驚覺原來她是來自一個不同的地方。在填寫個人資料時,你發現她拿出一本英國的護照。妳是英國人嗎,你好奇地問她,那要看英國人的定義是什麼吧,她說,她有兩本護照,因為她父母親在那個被殖民的年代裡拿到了英國國籍,所以她也有。哦,我的國家只允許我們擁有一本護照,以示忠誠,你說。

聽到她提起她的父母,你也想起了自己在家鄉的父母辛辛工作存錢讓你來這個國家念書,一定要努力不可以讓他們失望啊,自己一定要有能力讓他們退休以後,在太陽底下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,但一想到近來自己國家的錢幣值一直不爭氣地往下掉,你忍不住感到有些憂心。

年底期終考試的時候你發現自己焦慮到不行,一定要考過啊,你不停重覆地和自己說。如果考不過你就要留級,那一年的學費在家鄉足夠買一輛豪華名車了,你回家過年時,要怎麼面對在家鄉辛苦工作的父母呢。

妳看到你的神色有些不對勁,跑來問你怎麼了,你如實和她說了你的擔憂。我們可以一起練習啊,她說。於是每天下課後你邊和她一起留在醫院裡準備考試。

一天你和她練習做心電圖,你脫掉你的上衣,露出你厚實的胸膛,有點冷,她幫你做心電圖時你笑著和她說。她幫你做了張正常的心電圖後,她問你要練習嗎,她當病人,哦,你說好,只是模擬一下流程而已對吧,你心想。當你在練習解釋你要將心電圖貼紙放在哪裡時,她一臉疑惑地看著你,說你要叫病人把衣服脫掉吧,不然怎麼做心電圖。你愣了一下,然後突然發現這時候你不能夠猶豫太久,不然反而顯得你在腦海裡想著一些別的什麼。

哦,好,那妳把上衣脫了吧,你故作自然地說。看著那黑色的內衣,和她白晢的胸,你很快地將心電圖的貼紙貼上,這時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,她說她突然覺得很緊張。

她的心電圖做出來,心跳超過一百二十,妳的心跳很快噢,你對她說。

大雪隔天就停了,你睡醒,發現身邊沒有心電圖的機器,懷裡只躺著她。

屋外的路上積滿了厚厚的,白晢的雪,她顯得異常興奮,你好奇是不是女生都會這個樣子。她戴上手套,圍了圍巾,跑到路上,過後轉過身來大聲地對你喊說,不然我們來堆雪人吧。你和她在街角堆了一個雪人,面向轉角路口,手裡拿著樹枝,你替那雪人圍上了這城巿足球隊總教練愛戴的圍巿。

你開車載著她到巿中心走走,經過唐人街時人很多,車子塞了好一陣子。唐人街口的建築物上掛了條"華人新年快樂:巿政廳"的紅色布簾。你和她到了巿內最大的購物中心,人潮很多,你們隨便找了個地方吃了午餐,廣場有華人新年的特別表演節目,有舞獅,有人在表演雜耍。

站在她身旁的你突然特別想念小時候在家鄉過年的情景,外公總會放一輪大紅鞭炮,你則和表弟們研究舅舅買回來的各式各樣奇怪的炮竹,有仙女棒,有衝天炮,有的放了還會跑出個搞笑的降落傘。

晚上你和她一起和其他的華人同學聚餐,大家都在擔心畢業以後的事情。擔心能不能留在這個國家,工作簽證會不會有問題,這裡受訓的機會都優先保留給持英國或歐盟護照的醫生,但回到熱帶去,好像機會也不多。

你在旁靜靜地聽著這一切,心想,幸好,你只要和她結婚就可以了。

此後,自出生以來,你終於會有一個與他人公平競爭的機會了。

就這樣你在英國渡過了那一個華人新年。你在英國渡過了接下來的二十個華人新年,到孩子們都大了。


你想叫孩子們來吃年糕,卻怎麼也想不起,年糕的英文怎麼說。